夏日江畔，渡口的小茶楼。

水声欸乃，江鸟飞歌，天地文章本是诱人入梦的。识字的不一定梦进去，倒是那不识字的樵夫钓叟、闺女渔郎一梦，成了人间丽句。

小茶楼热乎着，哪怕是乱世，也总有人打心底儿信任这个世界的

空气中穿插细砂般的摩挲声，像蝴蝶飞过沧海后在耳鬓厮磨。我被吸引，倾听。脚步声很嫩，是没干过粗活的。

我闭眼，感受骨子里透出的诗书气质在胸臆间澎湃，紧闭双唇，我拍我一张口便会吐出一万朵雪白腊梅来——你最爱的花。

隔几张桌，落座，一人。

人与人接壤，有些事，不换名帖，未露谈吐，明眼人一照面，墨华毕现。年轻的身躯，若有期盼，便可见相见之人。相见欢，芭蕉梧桐，更兼细雨，墨砚旁，经年浸润，才能养出骨子里的诗书气；愁肠结，绿肥红瘦，提笔处，残阳诗笺，方能描出眉心一点冷清恨。

哪怕曾“九万里风鹏正举”，那与之缔梦之人已逝，那桩“至今思项羽”的豪气已随激荡的心境的消失而消失，虽仍用旧名旧姓、旧身世行走，却已不是有梦少女。

你举杯饮茶，以袖遮面，修长的手指如驯服的白鸽，又如山坡上等待拨开明月的松枝，只是它们能拨开缠着你的“薄雾愁永昼”么？

我虚拳清喉，以碗盖推出茶水。你将茶端至唇边，吹扬热烟。我轻品一口，归回原位，而后徐徐运扇。

你一袭布衫，乌发只简单盘起，大约用来避人耳目了。我只是诧异，闺怨女子竟也与我同此时，小茶楼。

是倦了锦绣繁盛的断壁残垣，是厌了征鸿空许日暮，梧桐独倚影柱，或是鸳鸯折翅的漂泊中试觅“何处是归鸿”？世俗所信任的人间世里，总有不信任的孤独者。

目遇间，已说尽半部沧桑。我不欲打扰你，若萍水相逢，急急忙忙叨唠，说其名姓，则落了俗套。就算识得，易安，能与你述说的仅是片刻辰光，一两桩人事罢了。能说的，都不是最深的孤独。

愿这茶浇尽你心中块垒，可又醉于你凄美的生命轨迹，你痛心垂泪，多想解你悲歌。

最后一次推碗盖，端茶汤于唇边，浅酌，无言胜过万语。你起身，飘袂而起，那些后来的茶客如涌，笑声震动，却震不去你纤弱戚戚的身影。我不欲挽留，我要怎么挽留，你已选择了的，绝世凄艳的生命轨迹，会怎么演绎精彩。

“小二，结账。”掌柜的却说，茶钱已付过了，刚才白衣的那位姑娘，说是于您相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