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病了。

一天下午，弟弟打来电话，叫我马上回家。进了门，只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头发零乱地散在枕上，看上去老了许多，母亲今年才满五十岁呢。医生说这是积劳成疾造成的。

我坐在母亲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母亲鼻息轻轻的，就像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她是太累了。

母亲在一家私人服装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星期天，累了只能硬撑着。有时候，我带着儿子去看他们，总是见她又累又乏。几次劝她，别去上班算了，但母亲不肯，她想明年退休后再说，可谁知……

母亲一生是劳碌的。她是上海知青，十八岁嫁到农村，什么农活都不懂，割稻、打稻、插秧……样样都比别人慢。我的小姑有一次对我说，你妈以前真叫可怜哪，割稻割不动了，就跪在地上割，两个膝盖都磨出了血泡，每天最晚回家的，就是我们两人。可以想象，当年柔弱的母亲一定是哭着、咬着牙在劳动。小姑也不知帮过母亲多少次，她们之间的感情也因此胜似姐妹。小姑夸我母亲的脾气好，很容易相处。时至今日，小姑说起来还是泪眼盈盈，可我却从来没有从母亲嘴里得知这段生活，她是把所受的苦都埋在了心里。

母亲是一个内向的人，平时话不多，总是见她忙碌的身影，她与外界的接触很少，了解外界的渠道就是我父亲。每次父亲出差回来，母亲总是坐在一旁，听父亲讲每一个细节，包括怎样上车，买什么吃的，听得津津有味。从我记事起，父亲便是一个经常出差的人，每次回来总是有一大堆东西好说。小时候我也曾做过他的听众。长大后，我就嫌父亲啰嗦，不愿再听了，但母亲永远是最好的听众。

我也曾一度看不起母亲，对母亲态度不好，觉得她没本事，很多事情问她她都不知道，只会跟我说问问你爸吧。等我现在自己也做了母亲，才发现自己也很无知，好多次都被儿子的问题难住，只能跟他说，问你爸爸去。

如今，母亲只能在家做点家务活，听父亲说点外面的事了。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以前她经常染发，看上去不算太老，现在不染发了，白发就好像突然冒出来似的，两鬓已如霜。生病前，母亲有时候问我儿子，外婆是不是老太婆？儿子说不是，因为外婆的头发是黑的。现在，母亲再问儿子，儿子忸怩了一阵，后来趴在我耳边，轻声说，外婆是个老太婆了，头发那么白。我心里一阵酸楚，母亲却笑着说，外婆老喽，真的是个老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