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柿子树在风雨中等了上百年，当伙伴们饱受了沧桑和蹂躏都相继离去之后，它依然在痴痴地等待。它在等待一个叫做章绍岩的人。因为它知道这个人可以赋予自己不朽的生命。

章绍岩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一棵普通的柿子树，一些小小的柿子，竟然把整个校园搅活了。看来他得感谢这棵柿子树，以及柿子树上为数不多的果实。说实话，用小柿子做奖品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桩小事了，很多人会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创举。但正如哥伦布要大家把一个鸡蛋在桌子上竖起来一样，小事中往往蕴涵着创造的基因。分配果子我们一般有两种常见的方式，一种是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另一种是奖给最优秀者。这两种分配方式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前者是平均主义的路线，后者是精英主义的路线，前者泯灭大众创新意识，后者激励一部分优秀者冒尖。现在我们已经意识到前者应该抛弃，后者该倡导。但我们再深思一下，就会发现其实后者所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尤其在教育群体中容易导致“只顾个别精英，不顾落后群众”的结果。心思细腻的章绍岩在老树下沉思。面对“人多果子少”的现状，他创造了第三种分配方式，即奖励“进步者”。奖励进步与奖励精英，看起来一词之差，起到的效果却有天壤之别。在学习中精英常常有一部分稳定的人群，他们常常得到奖励，大众只有羡慕他们的份。现在奖励方式转换一下，所有进步者都能得到奖励，这意味着所有人都有可能得到奖励，包括精英们也包括全体大众。所有人不管是精英还是大众都能跳起来摘取“最近发展区”的果子，这已经在学理上得到了权威专家的解释。朴实的张少言和他的同样朴实的同事们用最朴实的方式阐释了这个朴实的道理，他们放弃了平均分配与奖励精英的传统方式，而采取了奖励进步奖励发展的新方式。他们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打开了另一扇门，他们把这另一扇门开在了全体学生的心灵深处。他们唤醒了每一个沉睡的心灵，每一个学生都内在地获得了一种鼓舞、一种信心、一种灿烂的愿景。我记得西方教育家第斯多惠曾说过：“教育的艺术不在于传授，而在于激励、唤醒、鼓舞”，我还记得东方教育家王阳明也说过教育的最大价值在于使儿童“中心喜悦，趋向鼓舞”。我们现代教育最大的悲哀是对儿童心灵的遮蔽，用外在的知识不断地灌输进去，用冷冰冰的理性之刀把儿童丰富敏感的心灵切割得七零八落，儿童在等级的折磨和知识的蹂躏下成长，他们稚嫩的心灵早已变得麻木，他们主动的意志早已为痛苦所取代，他们创造的激情早已丧失殆尽。当教育被理解为从外向内“输入”的时候，儿童就注定了成为“被压迫者”的命运，在“被压迫者教育学”词典里是找不到“主动”这个词的。其实据陈桂生先生的考证，教育的原初含义应该是“引出”，即教育者把儿童内在的“心性”引发出来，使其获得发展。教育一旦被放到原初的位置来理解，我们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原来现代教育从根本上就遮蔽了人的内在心性的发展。我们今天倡导“激励、唤醒、鼓舞”的教育从实质上看就是一种“去蔽”教育，即去除现代教育对儿童心性的遮蔽，还教育以本来面目。这一点已经引起了不少有识之士的重视，理论书籍开始一本一本地出版。而章绍岩只用几个小柿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不能不引我们深思。这也许正验证了那句话：真理永远是朴素的。我以为，章绍岩的价值与意义要作如是观，才能得到比较到位的解释。读章绍岩，应该从这里开始。

当后进生们受到柿子的鼓舞发出会心微笑的时候，当在大学就读的学生念念不忘这棵柿子树的时候，当学生走上社会依然想起这些小柿子的时候，我想章绍岩的心中一定会感到无比的欣慰，他一定会把感激的目光投向这棵并不起眼的老树。而老树呢，老树的精灵也一定会与章绍岩对视而笑，因为它心愿已了，在风雨中熬过多少个春秋终于等到了与章绍岩合作的时刻。孤独的老树因为章绍岩而终于实现了教育的夙愿，年迈的章绍岩因为老树而终于开启了莘莘学子心灵的大门。毫无疑问，孤独的老树和年迈的章绍岩都将写入松江附中的史册里而获得不朽的生命。

走在老树下，摸着老树粗糙的表皮，看着章绍岩朴实的容颜，我感觉到二者是如此的相似，不，更准确地说二者本来或许就是一者，老树就是章绍岩，章绍岩就是老树，二者合为了一体。这想法一下子把我推向了古老的时间深处，距今2500年前的一个杏花盛开的日子，有一位老人在杏树下设坛讲学，培养弟子三千，开创了中国教育之先河，从此杏树与孔子合二为一成为了教育的代名词。不要以为这是中国的特产，西方其实也是一样，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创办的阿卡德米学园、亚里士多德创办的吕克昂学园，都是在树林里授课的。可见树与人的合作从遥远的时代就开始了。树是有生命的东西，树的成长常常用来类比人的成长，有句熟语叫做“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就很形象地解释了这个观念。看起来，树与人的教育的确结下了不解之缘。

人世间往往存在着许多偶然的遇合，但偶然之中是否存在着必然呢？天淡云闲，和风吹拂，老树在章绍岩的校园里沉思，章绍岩在老树的沉思里沉思，我们则在章绍岩的沉思里接着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