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醒来

王红元

细碎的声响落在梦的船头，像桨声摇碎满池金，像欸乃一声山水绿。清风伸过一双柔软的手，将我从渺远的梦境牵回。我抻长双臂，越过头顶，把肢体向没有边际的空间伸展，再伸展。我眯缝着惺忪的睡眼，看洞开的排窗迎进来一片微薄的光亮，泛着淡淡的青蓝色，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照得温和而宁静。

我喜欢在这样的清晨醒来，像一片青绿的叶子，被一些细碎的或温和的声响推着漾上浅浅的梦的湖岸。

如果有幸昨夜风骤雨密，如果有幸我依山临水而居。清晨，汩汩的水声将我唤醒。推开窗户，水声响亮如潮声。那一夜急雨，早把一弯清秀的溪水装扮成一位气宇轩昂的猛将，激情昂扬地在窄窄的水道里横冲直撞。不待你下令，就急不可待地冲锋陷阵而去。一阵左冲右突后，邀功似地将一些树木的枝叶散乱地呈在你面前。水面开阔，浊浊的水打着旋涡，急着追赶上一个旋涡。在这样一个清爽的早晨，在这样一个人声寂寂的山谷，天地都呈着一片最为原始、最为纯真的样貌。让哪位饱经沧桑的智者见了，难免生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慨叹；或者触景伤怀，让滚滚的流水牵引出长长的思念与长长的忧愁。那景致，曾拨动诗人们的心弦，创造出“小桥流水人家”那样凄美的意境。那景致，曾牵动艺术家的心魂，谱写出《当我们还年轻》那样勾起往日情愫的歌曲：

当我们还年轻，在美妙的五月早晨，

唱起了春之歌，那音乐是多么动听，

当春之歌回荡，请回忆那五月早晨，你曾说你爱我，你对我多钟情，啊！我们心心相印，我们欢笑，我们喊叫，但离别时刻来到，别忘了，你爱我，当我们还年轻。

那是去年秋天我寄居在泰顺一个山村所见的清晨之景。就是那个荡涤我通身浊气，注一缕朝暾夕月般的精神于我的心胸的清晨，让我拥有从未感觉过的神清气爽。

在那个清晨，我倚窗翻看一本泰顺籍摄影家的摄影作品集。有那样一幅拍摄在清晨的作品吸引了我。一座极富泰顺特色的廊桥，飞檐向天，像苍鹰张开的翅膀。一位肩挑新鲜蔬菜的红衣女子。一段湍急的山溪，一片浅蓝的天空，一排山石垒就的墙根。我对照着画里与画外两个不同特征的清晨，一个刚硬，一个柔和。一样的美。我试着品读摄影家在作品中传达的思想感情。他用仰视，光线烘托主角等手法，表现了赤子对生养自己的故土的热爱，对如故乡泥土一样粗朴纯真的劳动者的崇敬。有一抹清晨的阳光穿透氤氲的晨雾，就散落在我的面前，把廊桥、人物照得光鲜而亲切。它照见了一个古老村落厚重的历史，也照亮了它的未来。那廊桥展开的翼翅，不就是赤子对故乡的深情告白与美好的希冀吗？淙淙的水声、婉转的鸟鸣似乎正在画面的背后蜿蜒流动，我深深地醉了，醉了。借着摄影家那双饱含深情的眼，我学着去关注每一个清晨，去读懂每一个清晨的含义。

而以前，我不曾留意过。太多发生在清晨里的人、物、事，与年轻的我交臂而过。我得到了沉沉睡眠后的舒展与惬意，却错过了每一个白天最原初的状态，最激动人心、撼人心魄的片刻。天空的色彩，花草树木的气息，充溢着鸟鸣花香的空气的味道，一带如纱似幔的轻雾的款款深情。更忽略了比清晨醒得更早的人们发出的声响：送奶工骑着保温车喀哒喀哒地从我们的窗下经过；紧邻社区的马路上，小贩们驾着电动车赶早集，一路撒下达达的马达声；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笨重地爬过陡桥，发出吭哧吭哧声的撞击声。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关于新鲜蔬菜的故事……

近半年来，渐长的年龄让我的睡眠较以往浅了许多。清晨，我时常被一些细碎的温和的声响唤醒。那时，天多半还是深沉的灰蓝色，而送奶工正在打开各家的奶箱门，清晨的安静将他们的声响放大了几倍。

这时，我多半会穿衣下床，出门去拥抱让人清醒又发人深省的自然，看看为我们忙碌的新生活安排好了一切的人们。然后，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怀一颗感恩的心，精神饱满地投身于生活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