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4:08:37|点击数: |发布:35
一些适宜在冬日怀想的事
下过一场透雨,刮过一阵冷风,空气里仅剩的一丝秋天的暖意被扫荡殆尽。街巷空旷了许多,风横冲直撞,把许多坚硬的东西弄出声响,把许多软弱的枝条倾覆在半空中,把枯叶尘杂举起来又抛得满世界有如羽毛在飘落。
我隔着玻璃看这一片有些凌乱的世界。我庆幸有一层薄而有力的玻璃为我把寒冷挡在外面,只把淡淡的阳光迎到我小小的屋子里来。
晒太阳
冬日有阳光,即使是淡如墨痕,也会给人留下些许希望。空旷的场院,泥土微黄而细腻,就像姑娘匀净的脸。晒谷子的竹席印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而今放一把竹椅,可以容纳一个疲乏的身子;支一架晾竿,可以晒一床被子,晚上钻进这样的被窝里,阳光的气息,阳光的温度,会裹挟你进入一个阳光一般的梦里。这样的竹椅会一把把被人搬出来,这样的被子会一条条被人从阴冷的房里抱出来,形成一个椅子的聚会,被子的聚会。冬闲闲下了干农活的心,闲不了当家的女人手中的活计。织绒线衣的,提个篮子出来,篮子里装着两球绒线,虽然洗烫过,可依然弯曲着让人想见上一轮绒线衣里的模样。做金丝凉帽的,忙着一线压一线,不一会儿,一个浑圆的帽子的形状出现了。也有纳鞋底的,絮棉衣的。人们的脚底大多垫个取暖的火盆,就是一个破脸盆里盛一层刚煅烧过的草木灰,覆上一层秕谷或砻糠,再盖上一层余烬未消的草木灰。条件好点的则捧上一只火熜。我在这样的聚会里占着一把椅子,一张小方凳,一个火盆。棉衣刚刚脱下晒在一边,身上的那件绒线衣前后襟是翠绿色的,来自母亲的一件旧绒线衣,袖子是玫瑰红的,来自母亲的另一件破损的绒线衣。我低头做作业,脸晒得热了,鞋底烫软了,脸上飞起红晕。大人们琐碎的话语听不太真切,只觉得与这阳光一样暖融融的,让人安心、塌实。有人端了大海碗出来,又陆续出来许多,站着或坐着吃起来,多半是一碗青菜年糕汤或一碗覆了几根青菜、咸菜的白饭。吃着吃着就额头汗津津的,直到碗吃空了,碗里的热气还氤氲不散。
挖荸荠
吃完饭,通体都是热。扛一把铁锨,挎一只小篮,踏着阳光去田里掏荸荠。荸荠头顶一茬黄毛,只把身子埋进黝黑的泥地里。难得父亲在稻田里留一块地种荸荠,这样冬日的生活就有滋有味了。“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这是汪曾祺《受戒》里描述的挖荸荠,我们那里的荸荠地可没这么绵软,得动用铁锨。第一铲从田埂边开始。先划个草稿,那么四四方方的一块,兄妹几人解解馋足矣。把铁锨刃垂直插好,用脚抵住锨背往下一踩,噗地一声,暗叹可惜,一只荸荠被活活切碎了。把铁锨柄往后一扳,一个小孩子不够劲,大家一起帮忙。嘿哟一声,长满荸荠的泥块翻了个筋斗,出来了。荸荠顶着红中透白的荸荠芽儿,鼓着腮帮子,扁圆的身体咋看咋像一只微型的鼓。掰的掰,掏的掏,褐红色颗粒饱满的荸荠盖住了篮底。仔细检查一遍,看打开的洞口处是否还有露出脸来的荸荠,收拾干净了,不要让经过的路人捡了便宜。就又扛着锨,挎着竹篮,一群半大的孩子得胜似地往家赶。屁股后跟着一只凑热闹的狗,摇着尾巴在人缝里钻来穿去。洗干净了,就坐在几把被阳光包裹的竹椅子上,啃的啃,嚼的嚼。今年父亲灌溉得勤,地的肥力又好,白净的荸荠肉脆嫩多汁,直甜到心里去。荸荠可煮熟了吃,也可炒菜吃,但我愿意还它清脆的面目,因为它毕竟是水稻田里的清物。每人都把分到手的几颗攥得紧紧的,留着慢慢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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