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守望者

王红元

一个美丽而贫穷的山村，一种安静得泛不起波澜的生活，一群为学生的生活忙碌得放弃了自己生活的人，一群要让学生走出穷乡僻壤而甘愿扎根在穷乡僻壤的人。他们执著地守望着这一片土地，守望着这一方纯净的文化天地。

汽车在蜿蜒的山间公路上盘旋，市政协教育组一行人应邀去奉化的贫困山区考察办学条件。昨日的一场透雨，给燥热的空气彻底降了温。上午八点，天空又飘起迷蒙的细雨，透出些许凉意。山峦叠翠，山岚横斜。这里的山水，明净得像孩子的眼睛。那亮亮的绿直逼人的眼睛，就像是刚抹在画布上的色彩，湿漉漉的，鲜嫩欲滴。好一派鲜活的景象，好一片灵性的山水。

平坦的柏油路、水泥路带子一般爬行在山岭之间，托着平稳行进的汽车进入山林深处。盘过来，绕过去，我们来到了位于奉化市西南端的大堰镇。大堰镇距宁波市区58公里，是碧水盈盈、千峰竞秀的省级生态示范镇。大堰镇村落分散，城镇集聚和辐射功能较弱，第二、三产业发展水平低，居民人均收入低。贫穷不协调地追随着美丽，使当地的办学条件非常艰苦。我们首先来到大堰镇中心小学的旧址，如今这里是孩子们的宿舍和食堂。新教学大楼就在穿村而过的溪对岸，那是村中最新、最好的建筑，新校园仅有的教学用房。新教学楼的东面是操场的雏形，乱石铺地，坑洼不平，出资修整后才能成为孩子们的活动天地。正是午饭时间，孩子们零零落落地从小小的食堂里出来，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铝质饭盒。因为人手少，资金有限，食堂只提供蒸饭服务，也供应一些最简单的汤类(这样的待遇恐怕只有镇中心小学才有)，主菜由学生自己带。这些孩子大多离家很远，不方便来回，只好住在学校里，形成了偏远山区学校的一大特色。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农村学校里的住宿小学生——那么小的孩子，早早离开了父母的呵护。他们是如何照料好自己的生活的？编制很紧、工作量极大的教师又是怎样从繁重的教学工作中抽身照顾学生的生活起居的？孩子们的菜谱一星期不变，因为生活清苦，他们吃的多是自家腌制的不易变质的咸菜或咸肉，或者在饭盒里蒸些时鲜的土豆、蚕豆。

在更为偏远的住宿制学校三湾小学，我看到了更为艰苦的生活。学校有十一位教师（55岁以上的老教师占了一小半）和来自四十几个自然村的二百四十名学生（近二百名在校住宿），从学前班到小学六年级共七个年级七个班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所学校具备任何住宿制学校的特点。整个学校的运转从星期一早上六点学生返校开始(早上没有更早的班车,老师得在周日晚上回校)，直到周末假日活动结束学生离开学校。教师一天的工作从早上学生起床到晚上学生回寝室睡觉，许多老师为了照顾学生的起居，晚上就睡在学生的寝室里。没有专职的生辅老师，学生的衣服冷暖教师要操心，学生的身体状况、饮食情况教师要过问。在白天，老师是知识的传播者；在其它时间里，老师又是孩子们的妈妈。这样一身兼多职坚持在教学一线的教师在偏远的农村学校是极为普遍的。他们与艰苦的教学条件抗争，与疲惫的身体抗争，他们付出了远大于微薄收入的精力。孩子们享受着政府“两免一补助”政策的关爱，天真快乐的他们再也不会因为家境贫困而被迫离开学校了。简陋的教学设施丝毫不减人们在贫困的生活中寻找学习的快乐。阴暗的教室里，传出清脆的童声、琅琅的书声。它飘入我耳中，与这山间清新的空气一同拂面而来，这样亲切，这样舒畅。

“在交通闭塞的昨天，从这深山老林跋山涉水到奉化城区，要多久？”我问随行的教育局李老师，他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大约一天吧。”他笑着说，“脚力好的人走得远。”我知道这脚力其实是由知识支撑起来的。靠着学到的知识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还真不少，最有名的要数出生于大堰镇的著名学者、作家、外交家巴人了。巴人8岁在家乡上学。在学习上，他是出类拔萃的。所以，16岁那年他走出了家乡，走进浙江省立第四师范，毕业以后，革命足迹遍及广州、上海。他甚至走到了国外，走到了印尼，走上了中国驻印尼特命全权大使的岗位。在大堰镇大堰村一座二层木结构楼房里，我拜谒了巴人早年和晚年曾居住过的房子。临窗的书桌上还放着一支蝇头小楷笔，巴人握着它伏案写作。他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编辑，一生勤勉，笔耕不辍，写过小说、诗歌、杂文、剧本、文艺理论，一生著作达1000余万字。他一生坎坷，几起几落，却始终像大山一样沉稳刚毅。

当地主管教育的王老师介绍说，这里是贫困乡镇，却是全省达标通过的教育强镇，当地的教育质量在奉化的农村学校中名列前茅。多么耐人寻味的现象啊！贫穷不是落后的代名词，封闭阻挡不了求知的脚步。我分明在孩子们的身上找到了答案，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只为做人要争气，不受人欺负不做牛和羊。”用知识武装自己、武装家乡，这一群勤劳质朴的人，这一片美丽的土地更需要。昨天，从这里走出了一个巴人；明天，会有更多个巴人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我更分明地在老师的身上找到了答案。我的记忆中不能抹去三湾小学女校长的形象，清贫的生活、繁重的工作并没有夺走她写在脸上的自信与快乐。“我们是老师，学生需要你的照顾，谁会忍心不管呢？”她真挚朴实的话语打动了在座的每一位同行。一个美丽而贫穷的山村，一种安静得泛不起波澜的生活，一群为学生的生活忙碌得放弃了自己生活的人，一群要让学生走出穷乡僻壤而甘愿扎根在穷乡僻壤的人。他们执著地守望着这一片土地，守望着这一方纯净的文化天地。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精心栽培我的恩师的身影。是他们在贫困的物质生活中引领我们走进圣洁的知识殿堂；是他们让我们的心灵不再干涩，我们的精神不再贫血，我们的世界不再蒙昧无知；是他们让的我们的生命熠熠生辉。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