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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故园

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4:02:59|点击数: |发布:35

梦里故园

王红元

一个人的成长是不断摆脱家的束缚的过程。我们外出求学,从村校读到镇校,从小学读到中学、大学,我们的学识越高,我们就离生养我们的家越远了。

如果没有离开扎根农村的家,现在的我会是怎番模样?

我把一颗心埋在我居住的屋子里。我从某人的女儿变成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我是一个社会小群落的有机组成部分,我这一住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清晨我会在河埠头上捶洗一家人的衣服,把清脆的棒槌声刻在每一个为我的双手泛起的涟漪里;锄完一垄杂草,在拂面的清风中拭去额角的汗珠;在袅袅的炊烟中烧滚一锅饭,拍去身上的草灰,在饭菜香中聆听丈夫赤足打在石板路上仓促有力的跫音渐行渐近,或者用悠扬的声调呼唤顽皮不知归路的儿子吃饭;“咯咯”地唤一群母鸡,从鸡窝里掏出几枚温热的鸡蛋,撒一把米作为母鸡们的奖赏;在人声渐静的时候,闭上咿呀的木门,把繁忙的一天关在门外。

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生活,从我读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了总有离开家的那一天。知识改变命运,更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而我也知道,那个曾生养我的家是我一辈子也没法背过身就能轻易把它抛在一边的了。

在梦里,童年的生活场景影子一样地多次出现。那幽深曲折的弄堂,蛰伏在相邻人家的墙壁与墙壁之间。物质上是分割了两个家,其实又如何分割得了呢?各色的脚步声,强壮有力的,斯文纤弱的,两家都听得明明白白。你在屋子里就能与弄堂里的人对话,话语声高而悠扬,一问一答,简短明了。记得小时候听到过一个谜面:长长弄堂,拐弯火缸,谜底是老式的长烟嘴。我以为这是个好谜语,但它又分明就是我家隔壁那些长的弄堂的写照。先是一段紧邻两家的暗的弄堂,然后是暴露在亮处的一段,这是遇上一个小天井了,接着又投入另一段黑暗中,两旁就又是人家。巧的是,紧邻弄堂的人家多半将厨房建在弄堂两旁的屋子里。这不是长长弄堂,拐弯火缸的活灵再现吗?行走在这样的弄堂里,除了聆听屋里屋外悠长的应答声外,还能听到炒菜的嘁嚓声,闻到饭菜的香味。它们属于物质,更属于精神。我的心里暖洋洋的。梦中的我就行进在这样的弄堂里,嗅着记忆中饭菜的香味做着现今的各种事情。奇怪的是,我已经长大,而弄堂似乎也长大了,依然是需仰首才能看清乌黑的顶板,需高抬脚才能迈过高高的门槛。

或者是另一个生活场景。在渐渐垂落的夜幕下,我把脖子缩进领口,迎着瑟瑟的寒冬的风,提着一桶猪食出家门西去猪圈喂猪。一旁的百年老宅显得愈发高深莫测,那高高的马头墙箭一般地直刺向天空,挑破了天的一角,使露出几颗泛着冷光的寒星。

再者就是零碎的片段:一截小时候攀爬过的矮墙,一棵挂满果子的苦楝树,一片清清的水面,一张经常看到的笑脸。梦醒后的我总会思量,为什么那个我最初生活的家,那个我曾经竭力要逃离的家,竟成为我心底最值得记挂、最值得回去的家。现在父母已搬到距离老家十里外的另一个村落,哥哥早已结婚另过,而我在工作后就很少回去了。那个生养我的家实际上已抽象为一个概念,成为活在某个特定时间与空间中的一个家。我知道一些小动物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人或其它动物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和依靠,同样,我们在一个地方降生,虽然我们无权选择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出生地,但是在任何作者的笔下,那个家总是美的,总是我们心灵的港湾与归依,即使我们以前曾抱怨过它的贫穷,它的闭塞,以及由此给我们前行的脚系上的沉沉的牵绊。在冰心老人的梦中,每遇到要回家的场合,所回的家总是少女时代的那个家。余秋雨说,游子早年心中的家乡可具体到一个河湾,几棵小树,半壁苍苔;刘亮程告别村庄时说,房子,万一你塌了,可千万把破墙圈留下,把朝南的门洞和窗口留下,把墙角的烟道和锅头留下,把破瓦片留下,最好留下一小块泥皮,即使墙皮全脱落光,也在不经意的、风雨冲刷不到的那个墙角上,留下巴掌大的一小块吧,留下泥皮上的烟垢和灰,留下划痕、朽在墙中的木和铁钉,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啊。

这些年我离生养我的家远了一些,心却靠它近了。本质上它已不复存在,而在我的心里,它却变得更为清晰了。以前我并不懂得它对我有什么重要意义,现在我懂了:它除了满足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外,还给我一个最初的精神世界,而这个世界就沉淀在我记忆的最底层,一生一世都影响着我。我匆忙行走在离开家的路途上,忽然有一天发现家就在我近旁的某一处。我一路走着,其实一路背负着父母的希望,一路怀藏着我儿时的梦想。我走了那么远,又其实是以家为圆心画下了一个人生的圆圈。我又忽然发现,家也时刻都没停止过对我的召唤,它就像地球引力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儿时的我曾想远远离开它,现在我离开了却只想把它紧紧攥在手中,就像当初它曾经把我紧紧攥在手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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