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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灶情缘

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4:01:44|点击数: |发布:35

老灶情缘

王红元

煮一大镬饭,爷爷吃,奶奶吃,爸爸妈妈吃,哥哥吃,我吃,你让我,我敬你,那味道真是香。

老房子里有一台老虎灶,灶台有一米十高,我奶奶还年轻的时候建的。我那缠小脚的奶奶身高不足一米五十,那灶台的身量自然比别家的矮点。我从抬头仰视,到踩着椅子盛饭,到与奶奶一样用得得心应手,直至我读高中时窜到一米七十多,炒菜烧饭弯腰低首感觉到累,低矮的老灶一路陪伴着我成长,而我长大了它却老旧成了一件古董,与老屋一起退缩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头20年对老家所有美好记忆的承载物。

我闭起眼睛就能想见它的摆设。灶囱里有一封自来火,一只朱红的糖罐,里面有一些结块的红糖,掏一颗放在嘴里,甜!几只牙膏壳和鸡肫皮,在小货郎担上能兑些钟爱的东西——多半是小孩喜欢的麦芽糖,这样的享受点亮了许多个平凡的日子。还有一只黑亮亮的盐罐,上层放盐,下层盛渗下的盐卤,小时候盛传《白毛女》里的杨白劳是喝这样的盐卤死的,我们一般不会去碰它。灶台的顶上放着两盏落了灰尘又被煤油浸渍的美孚灯,停电时我们兄妹俩在它幽暗的光下读书写字。灶沿地缸的空间很大,占据一个屋角,两面墙。齐墙根放倒一块大条石当作烧火时坐的凳子,旁边是一只盛灰的大缸。

跟灶台发生关联的事大多与烧火有关。农家的燃料往往就地取材,地里长什么就烧什么。一年两季稻草,一季油菜秆,夏秋季的毛豆秸秆,带豆藤什么的,晒干了就能烧,早年还有麦秆。各种材质的燃料燃烧功效截然不同,对它们也就生出了不同的喜好。

感觉最好的是烧油菜秆。油菜秆往往被连根晒干,高的有一米五十多。虽是草本植物,其根茎外面却包着一层木质纤维,里面是白色的绒状物。燃烧时火焰稳定,持续时间长。抓几根往灶膛送,你握住它的根,看金黄的火苗将它包围。火舌舔得它外皮起皱,开裂,直到灰白色的秸秆一寸一寸变成红色,并逐渐向下扩张。你稳稳当当,就像垂钓于渭水的姜尚,静观火势的发展,再顺势把剩余的部分送上去。逢着一些结,火舌就舔得特别耐心。经过几秒钟的酝酿,结突然迸裂,伴着轻微的爆裂声,“噗”地冲出一小团白汽,火就异样的亮起来了。一小束油菜秆就可以将一顿饭煮熟。从灶间出来,你的头上、身上、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余烬还可以用来将饭催熟。其次是烧麦秆。晒干了的麦秆是金亮亮的,手感很硬朗,较晚稻草稍长,火焰质量很好,而且草灰也不多。我们喜欢哪种燃料,主要取决于它们在燃烧时能否使我们省时省力,毕竟大热天烧火是火上浇油的事。父母留给我们的任务多半是煮熟一顿饭,有时还要炒几个菜。多则一个钟头,少则半个小时。到了一定时辰,同伴往往就在与灶间一墙之隔的小弄堂里喊:“喂,饭烧滚了没?好了没?”催得人屁股也坐不牢。隔几分种就要窜出来,拿耳朵贴着镬盖听里面的动静。听到“轰轰”的声响就表示大功快告成了。忙不迭地回应:“快了,快了,等等我哦!”好的燃料可以给我们省下许多被火灼烤的时间,去玩或是去游泳。

大冷天烧火是很抢手的。一则可以取暖,二则家里做了年糕以后,小孩子烧火的灶膛里总有点小秘密。在烧饭时,胆大的哥哥总会放上两三根年糕来煨,煨这些东西草木灰最好。边烧着火,边用烧火棒扒拉年糕。饭烧到将熟的时候,年糕就熟了。拿稻草擦净表皮的草木灰,露出了外焦里嫩、香喷喷的好吃食。年糕的边框有点变形,有的边角常会鼓起几个包,皮异常的薄,又脆又香,常吃得人齿颊生香,也顾不上手、唇、齿上那些黑黑的印记了。煨年糕绝对比水煮年糕好吃,所以,做得并不多的年糕消耗的速度要比父母预料的快许多。

我相信好燃料能促成美食。有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用桃木做燃料,烧出来的锅贴独有桃木的清香,生意就特别好。用稻草或其它作物秸秆烧成的大锅饭,会有纯正的草木的清香,这味道是我以后才感觉到的。煮一大镬饭,爷爷吃,奶奶吃,爸爸妈妈吃,哥哥吃,我吃,你让我,我敬你,那味道真是香。用大镬煮饭,还可以蒸许多东西。放一个竹蒸架,可以蒸一架番薯、毛芋艿、洋芋艿,还可以蒸一碗蛋汤,一碗茄子。在蒸熟的毛芋艿秆或茄子上撒几颗盐,淋几滴油,拌一下,就是美味。春节时母亲烧的一些大菜如红烧肉、红烧鱼都可以借煮饭后饭镬的余温来加热,等客人吃饭时端上桌,热腾腾,香喷喷。

我家的灶间很大,平日里又安静得很,自然是家养小动物好的栖身之所。我喜欢小动物,就从小时候起。我家的那只乌脚母鸡喜欢在那里下蛋,每天我都能听到它骄傲的吟唱。虎斑母猫在那里生了七只小猫。我喜欢静静观察它们,和它们交流,有时不烧火也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以前逢周六半导体里有一个长达一小时的曲艺节目,我就抱着一只银色的小半导体边听边帮母亲烧火,我忘情在一个艺术天地里,那世界就小得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节目完毕家人围坐吃饭。

老宅的楼上有一种怪异的安静,不出去玩的时候我倒更喜欢呆在灶间干些想干的事情。弄堂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人们的对话声、嬉闹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生活空间;我家前屋和邻居家的广播里播放着新闻和各种文艺节目,那好听的宁波方言与普通话的节目一样让人迷醉,于是灶间就成了我的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的出产地。我捧着一个那时还不多见的半导体,疯狂地听歌曲、评书连播,还有许多电影录音剪接。我喜欢上海电影译制片厂的乔榛、丁建华、童自荣的配音,就痴迷地听,他们陪我度过了许多烧火和不烧火的时光。烧着火,脑子实在闲得无聊时,就跟着广播唱革命歌曲或哼哼越剧。现在能哼唱的所有老歌与越剧《红楼梦》、《碧玉簪》、《血手印》、《何文秀》等片段就是那时刻录在脑海中的,现在是抹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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