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3:55:39|点击数: |发布:35
父亲与酒的缘分
王红元
我喝不了几口就微醉了,不只为酒,还为这一种氛围。我的身体得到彻底放松,我摇头晃脑,我手舞足蹈,我的姿态一定很滑稽。但我分明感到了与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的血脉相通了。父亲没有把好酒量传给我,但那种微醉的奇妙感觉似乎是我和父亲与酒续上的一点缘分。
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我并不清楚。父亲说,小时候,爷爷常让他去打酒,来回的路程有三四里。年少的父亲敦厚老实,提着一瓶酒,在羊肠小道上踽踽独行。有一次,许是爷爷喝酒时陶然的神情诱惑着他,许是杯中醇美的酒香吸引着他,他启开瓶塞,偷偷抿了一口。在那一刻,酒的味道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与他一辈子结了缘。他喝了多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快到家时才发现瓶中物比往日少了许多。爷爷追问酒为什么比平日少了。父亲平生第一次撒谎,红着脸说店主舀给他的就这么些。你敢肯定吗?平时的刻度在这里,不是那里。父亲惶惑不知,跟一个老猎手是不能玩花招的。爷爷喝完酒总要把酒瓶倒着举起,以品尽瓶壁上滑落的最后一滴美味。那神情犹如孩子吃完了久违的美食,再把手指都吮吸干净一样过瘾。那时的爷爷简直就是个快乐的大孩子,而我从没见父亲这样喝过,毕竟时代不同生活条件不同了。
父亲爱喝酒,却不挑剔,平和的他对生活的要求向来不高。自家酿造的米酒,小店兑来的黄酒、烧酒,我送他的瓶装酒,来者不拒,一律喝得津津有味。秋后酿酒,在我家是一个颇浩大的工程。蒸笼中的糯米白净,热气蒸腾。父亲与酿酒的师傅一起忙碌。下料,拌料,装进七石缸,加盖。接着就像孩子等待新年一样等待酒香的漫溢。父亲与爷爷从有一点酒味开喝,喝掉多少再搀兑多少水,直喝到酒味淡如水味。我给父亲泡过几次杨梅酒。选上好的乌黑的杨梅,装在一个玻璃罐里,加上好的白酒,盖过杨梅。我兴冲冲地捧着红黑的一罐给父亲,父亲像得着宝贝似地。父亲说好酒要慢慢品。夏天的傍晚,在农田里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在大香樟树下支开饭桌,摆几叠小菜,一小盅杨梅酒。晚风徐徐,扇子摇摇,父亲说,喝上几口,一天的疲乏就都消散了,人活着,这就是奖赏,就是精彩的点缀。父亲有一个癖好,喝完的酒瓶要陈列一段时日,进出的人瞧了都说老王好福气。父亲乐滋滋地说是女儿送的,神情颇多几份陶醉,几份养女成人后的成就感。
父亲中午与晚上必喝点酒,量不大,喝得又慢,绝不误事。他喝酒的时候最可爱,也最快乐。眼睛闲适而精彩,嘴角写满笑意,写满对快意人生的谢意。酒喝下去,旧事、新闻、人生感悟涌出来。他又常说半句话,一边用“这个……这个……”应付,一边在头脑中搜索合适的词语,而“这个”多半没有下文,时间长了,我们也多半能猜透“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含义。父亲是可爱的,他不是智者,也不是圣人,他就是我表达断断续续而思想纯朴传统的父亲,一个真实而普通的人。他走过坎坷的人生路,扛过锄头务过农,啃过书本干过公务,现在他安守着一片山地、桔树,在劳作中安享普通生活的乐趣。我还送他好酒,父亲就那点爱好,谁让我是他的女儿,只希望他生活快乐呢?我只叮嘱他每次要适量,喝完酒后一定要吃饭,对胃好。小时候我听父亲的话,如今父亲听我的话,不折不扣的。父亲与我先生对饮时,不用我提醒,喝到适量就吃饭。尽兴还要顾及健康,毕竟父亲六十五岁了,年岁不饶人呢。
我不似儿时的父亲能与爷爷一起分享杯中物,只看父亲细斟慢饮,就令我恍然进入一个美妙的虚境。诗抒情,酒抒怀,古来文人雅士的快乐少不了酒的媒介。喝着酒,忘了人事烦恼,忘了人生坎坷。狂放、张扬,显一个大气的我,一个洒脱的我。
有时,在家休息,没有酒量的我也会装模作样地端上一杯淡酒,找一种微醺的快感。当然我对环境气氛的要求很高。夏天要环境清幽,要清风徐来,要水波微兴;冬天要阳光煦暖,要为一种暖意裹挟,要鸟语花香。我喝不了几口就微醉了,不只为酒,还为这一种氛围。我的身体得到彻底放松,我摇头晃脑,我手舞足蹈,我的姿态一定很滑稽。但我分明感到了与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的血脉相通了。父亲没有把好酒量传给我,但那种微醉的奇妙感觉似乎是我和父亲与酒续上的一点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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