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3:54:41|点击数: |发布:35
等待一棵树的苏醒
王红元
一棵大树,静静地站在季节的河里,时间的河里,煦暖的春风唤不醒沉沉睡去的它。
那些娇嫩的生命最经不起四月阳光的呼唤。迎春花枝爆出金色的花朵,玉兰撒一地藕色的花瓣,俏丽的紫荆、桃花,美得让人的心都在颤抖。它们是春天的娇子,整个天地仿佛都是它们的。它们也有言语呀,用娇艳的花、透亮的绿叶热闹、喧腾地争抢每一份对春天的爱恋。
而那棵无意争春的老树却静静地站在我办公室的窗外。
它赭黑皴裂的皮肤,被风雨亲过,为霜雪打过;它苍黑的枝条在春天酥软的风里,不合适宜地沉沉睡去。睡梦中的大树也一定沐浴着阳光,也一定沉醉在鸟语花香中吧,所以,苏醒后一身戎装的它才能这样的精神抖擞。
它的躯干要人张开双臂才能拥住,它巨大的树冠像一把张开的伞盖,撑出一个庞大的空间。一对长尾的黄鹂曾厮守在这片天地里,筑巢、养育后代。它们婉转的歌声打动了对方,也打动了坐在窗户里的我。它们一定是栖息在某一根柔韧的枝条上,唱着对树的赞歌,唱着对对方的爱慕,唱着对未来生活的想望。我瞧不清它们的模样,如孙犁先生所说,黄鹂“金黄的羽毛上映照着阳光,美丽极了,想多看一眼都很困难”。只有时鸟儿的跳跃使一条柔枝忽而一颤,像是大树偷听了鸟儿的悄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风从细密的树缝里穿过,浅唱低吟的,像个善感的诗人。那样的场景发生在前一个“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暮春时节,那时,树摇摇一身细密的叶子,像一个含蓄内敛的绅士。
它有枝繁叶茂的时候,只四季里不见花开。我在意它还因为它总能吸引一大群别的鸟。我们校园里多的是麻雀,热闹的也是麻雀。麻雀是群居动物,一年四季都呆在这里。它们从一棵树玩到另一棵树,又从这一处飞到那一处。飞在冬天落尽叶子的大树上,它们就成了最好的叶子,让一棵平凡静寂的大树忽而有了声响,有了生机。整个冬天,细密的叶子枯黄了又飘零了,大树却依然峭拔,俊朗,像个刚毅的汉子。它挺着一身屈曲的虬枝,把我的窗户打扮得像一幅画。疏密相间、刚柔并济的枝条,经窗户恰如其分地裁剪,呈一框意韵优美的水墨画给我,让我在过去那个萧瑟寒冷的冬天依然感受到凋零后的刚劲之美。不会开花的树,甚至落尽最后一片叶子的树也是美丽的,它的美绝不逊于娇艳的花。
多少日子、多少季节从大树的身边伶伶俐俐地走过;多少人从它脚下走过又走进另一个更精彩的世界:打球的,读书的;脚步轻盈的,健步如飞的;挥汗如雨的,笑靥如花的。树看着我们,送一地阴凉,挟一阵凉风,挡一片风雨,然后默默地把有关我们的记忆都长进它的年轮里,就像校门口的两棵大香樟树,绿荫如盖,辉映着我们年轻的生命。
在这个校园里我呆了十四年,要不是它长在我的窗外,要不是满园的新叶鲜亮得耀眼,我不会诧异有一棵寂寞的大树在阳春三月还在沉沉睡梦中。我问一个花匠,它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才会发芽长叶。花匠说,它叫地柳木,发芽长叶还得等上半个月呢。这是怎样的一棵大树,没有花,抽叶又晚,在众多樟树、柏树和繁花丛中,它朴实无华,默默无闻地为周围的人们提供方便,枝枝叶叶都无悔于树的使命。除了我,除了黄鹂与麻雀,除了路过得到它好处的人,谁还会在意它的存在呢?但我不能抹去它平凡生命的美丽,因为我也是一个平凡无华的生命,也静静地站在时间的河流里。它至少让我明白,一个平凡的生命,并不一定要成为时代的宠儿,并不一定要开出绚丽的花朵。只要扎根在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平凡的土地上,就能留一片阴凉给大地,就能伸几根枝条给小鸟,就能给行人一阵拂面的清风,就足以在寂寞中体现平凡生命的价值。
当我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注视一棵长在窗外的大树的时候,忽而有一棵貌不惊人的大树,在我的心头发芽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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