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王红元|编辑日期:2009-12-01 13:51:16|点击数: |发布:35
沉李浮瓜冰雪凉
王红元
“噗”,随着一声轻微的破裂声,脆瓜张开一个小口,用手轻轻一掰,瓜应声裂成了几半。提鼻子一闻,那爽脆的瓜香直诱人咽口水。
在老家,每家每户起码有一口大水缸,俗称七石缸。这是极富江南特色的物品,甚至带着点我们宁波人的脾气——豪爽赛过东北大汉,细腻不让小家碧玉。
七石缸通体或黝黑或黄亮,外表粗糙里面顺滑。它撑起一个异常巨大的肚子,一个壮汉挑十担水,才能让这一缸水盈盈欲溢。它拢起一个小天地,专心呵护一家人的吃水,吃吃喝喝,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七石缸个体庞大,肌肤却润泽细腻得很。与水的亲近,让它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水温婉柔顺的秉性。江南人家与水近邻,出门见水,抬眼亲水,可是每户人家还得积储一些,备日常之需,就像物产丰富的江南,人们富裕而宽绰的生活。一般人家用的水缸粗朴耐用,结结实实就像寻常百姓毫不张扬的生活。如果祖上家底殷实,就会不惜金钱来精心雕琢自己的生活,连水缸也不例外,北京故宫里的几口大缸就镏金錾银,显足了帝王之家的豪气和霸气。人们在华丽精致的水缸上描龙画凤,或着些吉祥如意的图案,在实用的基础上更求取一些别样的希望。
放置在室外的水缸多用来盛天落水。江南雨水丰沛,以前的天空是明净的,不含杂滓的。人们相信这天上来水是纯洁而神圣的。逢着下雨天,瓦楞上丁冬如奏乐,既而如黄豆跳跃鼓上。当屋檐流水如注,老宅大明堂屋檐的斗角处更汇聚了多垄雨水,它们冲击而下,活脱一注注白亮亮的瀑布。当雨水将瓦片上的积尘洗净的时候,人们将平日遮盖得严实的体表长有青苔的水缸掀开,来承接天水的降临。天水缸里会有一些小生命,几条泥鳅,几条小鱼,它们是保持水质的清洁工,这会儿它们如在狂涛激浪中翻滚搏击。
而平日里水缸只安静地呆着,在小家一隅,或自家小明堂紧贴照壁的角落,神秘而从容地将一些美好的事物呈献给我们。
它们可真神奇!奔腾不息的流水在它的怀里安静地睡去,就像船只停靠在平静的港湾里。有时祖母会在里面放上一块明矾,第二天,舀上来的水就改变了模样,又清凉又透明,与如今的自来水一样。放在家里的大水缸不受阳光照射,又容积大,水和缸都是阴阴的,凉凉的,让周围燥热的空气冷静了许多。大热天,水珍珠还会从缸里跑出来,细密地附着在缸体上,用手摸去,湿漉漉的,别提有多舒爽了。它还有冰箱的功用。我家的水缸有一半埋在地下,借着地气,自然比室温低五六摄氏度。放学回家或者在外边疯玩了一个下午后,人累得满头是汗。从水缸里打上一盆水,洗洗脸,洗洗手,有时小孩子也偷偷地从里边舀一勺水解渴,那凉丝丝、清爽爽的感觉就在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将一身的暑气逼个精光。当然,对我们来说,最大的诱惑还来自于那些漂浮在水缸里的水果。我去舀水的时候,掀开一块盖板,水里有时会探出一个浅碧色的小脑袋,瓢起水落,它分明随着水波荡漾着,逗弄着我的食欲。生在农村的人,总会在夏天收获一些父母专为馋嘴的孩子准备的小零食——脆瓜、乌鳢鱼瓜、黄瓜、香瓜、西瓜,从放暑假开始,直到新学期开学,小孩子能零零星星地吃到一些自家田里出产的美味。用水将瓜果洗干净,别着急,摘来的瓜果太热,滋味还不够美,得在自家的水缸里放上一个时辰。搬把椅子,迎着风在弄堂口坐下,手拿一根冰凉的脆瓜,用手一拍,或者拿小拳头一砸。“噗”,随着一声轻微的破裂声,脆瓜张开一个小口,用手轻轻一掰,瓜应声裂成了几半。提鼻子一闻,那爽脆的瓜香直诱人咽口水。一个月前,我从一个老农的手里买了几个脆瓜,洗干净后放在冰箱里,就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那脆生生、清口的脆瓜的味道。冰凉的缸水就像冰箱的冷藏室,把瓜果的温度降低了,使瓜果肉质的美感、脆感能更充分清晰地呈给我们。
我推测古人也一定用过这最为简单的消暑方式,否则何来“沉李浮瓜冰雪凉”(宋•李重元《忆王孙•夏词》)的诗句。当然,古人将瓜果浸于寒水中求得冰雪一样凉爽的感觉,还借助了窖藏的隔年冰雪的力量吧,只不过南方的七石缸帮助普通百姓轻松享受到了王孙公子们夏天享受的清凉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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