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山中访友》教学实录评议

陈隆升

李镇西在《山中访友》教学实录（《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2006年第9期）中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朴实自然、平等开放的课堂，字里行间体现出一种真实感。在这节课里，他要达到的目标是教给学生一种阅读姿态，即“读出自己，读出问题”。由于时间安排不够恰当，关于“读出问题”的教学基本上来不及实施，只在最后拖延的几分钟里匆匆作了交待。所以我们的评议主要集中在他关于“读出自己”的教学上。

什么是“读出自己”？他在课堂中有解释：是相似的思想、情感，熟悉的生活、时代；是共鸣、欣赏审美（把自己读进去）；由于生活经验不一样，而对同一篇文章，每个读者的收获不可能完全一样；“读出自己”就是想到与自己相似的思想，相似的情感。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我认为他的“读出自己”就是引导学生通过各自的生活经验去阅读课文，以求达到与课文作者的情感共鸣。

让学生学会在课文中“读出自己”，也即是把学生的生活经验激发出来，并融入对课文的读解过程中。为此，李镇西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来激发学生的经验，一种方式是经验引领，他时刻注意把自己的经验融入师生互动中，以自己的经验引领着学生的经验。在整节课的教学中大幅度的经验引领有两处，一处是向学生讲述了自己读《一碗参汤荞麦面》读得流泪的情景，以此告诉学生这就是读出了自己；第二处是具体讨论与大自然为友时，他通过多媒体展示多张图片（与以前学生的野外活动照片）来讲述自己以前是如何带领学生们与大自然相亲相爱的，同时又对一些不与大自然为友的现象作了一番评论。另一种方式是经验触发，具体表现为把“你最喜欢哪一句？你最喜欢哪个词？”作为师生互动的主线贯穿始终。“最喜欢”意味着一种情感上的强烈认同，可以有效触发学生在课文中寻找与自己情感的契合点。学生在寻找一个一个共鸣点的过程中，无疑会产生积极的情感态度，于是学生在课文讨论中始终保持着趣味盎然的状态。

经验引领与经验触发在这节课中要达到的目的是引导学生“读出自己”，而“读出自己”的主要方式是找出自己“最喜欢的词句”。那么，李镇西通过这样的方式达到了这样的目的吗？似乎达到了，又似乎没有达到。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通过课堂实录我们可以看到，在师生互动中，在李镇西的经验引领与经验触发下，学生们积极主动地找出了他们自己认为喜欢的词句，并作了一些感想式的阐发，有些学生的阐发的确很高明，有独特的见解。更为可贵的是，有些学生不仅把自己的情感经验融入到课文解读中，还把知识经验也融进来了，一些字词的解释、“拟人”手法的分析也顺理成章地解决了。这也许就是李镇西“语文生活化”实践价值的体现。从这个层面上看，这节课“读出自己”的教学目标得到了实现。

然而，如果我们对这节课的教学目标加以进一步的追问，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在这节课“读出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因为我们通过教学实录中的学生动态生成的学习内容可以看出，虽然学生都找到了自己认为喜欢的词句，但他们喜欢的内容以及他们自己的阐发似乎都是在为“我们要与大自然为友”这个观点寻找论据。下面试摘几例：

生2：我喜欢“满世界都是雨，惟有……给我的恩泽”，这句话让我体会到了作者非常热爱自然，热爱生活，让我联想到我们应该打开心灵的窗户，去接受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

生3：我喜欢这一句。“你好呀，悬崖爷爷……可是出自你的手笔？”悬崖是很可怕的，但是作者把他比作“隐士”、“禅士”，这是因为作者以一个良好的心态在对待大自然。

生5：我喜欢第7段，“俯身凝神……也做了一回患难兄弟”。这里的“好不动情”充分说明作者把蚂蚁当作了朋友。

这是一篇童话式的散文，不是一篇议论文。散文的阅读方式与议论文的阅读方式是不一样的，对散文的阅读应该以寻求情感共鸣为主，对议论文的阅读则应是寻求论证过程中的因果联系。细加辨析，我们会发现从散文中“读出自己”与从议论文中“读出自己”是有区别的，前者读出的是“情感熏陶的自己”，后者读出的是“理性思辩的自己”。学生在课堂上大多数都是沿着读出“理性思辩的自己”的方向讨论，大家纷纷在寻找课文哪些地方论证了“我们应该与大自然为友”这个观点，并围绕这个观点加以阐发。这样的学习内容显然是无法让学生读出“情感熏陶的自己”，也无法达成李镇西为本篇课文教学所设定的以“共鸣、欣赏审美”为内涵的“读出自己”的目标，最后学生读出的只能是“错位的自己”。

究其原因，我发现问题可能出在李镇西作为“平等中的首席”所进行的“经验引领”上。第一次的“经验引领”应该是对路的，他通过讲述自己读文学作品而流泪的经验，对学生的情感加以触发，应该可以引导学生在这篇散文的阅读中寻找到“情感熏陶的自己”，可惜他浅尝辄止，很快就把讨论引向了别的内容。第二次的“经验引领”应该是失败的，他提供了自己以前与学生一起在自然界中活动的照片，逐张介绍，以此来证明自己一贯是“和大自然相亲相爱”的，意犹未尽，他还引用了一个韩国游客捡垃圾的事例来论证这个观点。可能正是有了这次强势的经验引领与暗示，接下来的讨论学生很自然地按照“例证——观点——阐发”式的议论文解读方式去寻找散文中的“自己”。

当学生把一篇散文当作议论文来解读之后，读出的就不仅是一个“错位的自己”，而且更令人担忧的恐怕是会读出一个“扁平的自己”，或者说是一个“原地踏步的自己”。众所周知，散文是没有一个严密的论证结构的，它主要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如果一定要在散文中去寻找观点与论据的对应关系（因果关系），那么一下子就会把丰满的血肉抽干，只剩下非常简单的几行死文字，而这几行死文字又可以还原为一个最简单的常识，如《山中访友》这篇课文可以还原为“我们要与大自然为友”这么一个大家早已熟知的基本常识。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整节课学生们热热闹闹地寻章摘句，你一句我一句，努力用散文中的“语句”去解说一个基本常识，而这个常识是他们经验中早已具有的内容。学生在课堂上的发言可以证明这一点，学生“我发现这一处”、“我喜欢这一句”，基本是围绕着这个常识在同一个平面上铺开，他们的经验固然充分融入进去了，但我们既看不到情感上的提升，也看不到理性思维的拓展。也就是说，我们通过课堂实录观察不到学生经验的增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原地踏步的“自己”。

学生的语文学习要以经验为起点，在课堂上教师要想办法弄清学生的已有经验并把它充分激发出来，这一点李镇西做得非常出色。但语文课堂上经验的触发并不是目的，触发是为了使原有经验得到改造与生长，它指向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正确的原则认为学习的目标在于未来，当前的学习材料即在现时的经验中，当前的学习材料能取得怎样的成效，要依据现时经验向后扩展到什么程度而定。”^（1）所谓“依据现时经验向后扩展”，就是要让学生的经验在与学习材料（内容）的经验交融中获得一种提升与发展，使“过去的经验”转化为处理未来问题的有力工具。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学生在课文中通过“我喜欢”式的阅读，应该读出一个“未来的自己”，而不是一个“原来的自己”。也许李镇西后面安排的“读出问题”，可以把学生的学习经验导向“未来”、导向提升之路，但因为来不及实施，我们没有看到具体的教学过程，所以不敢妄加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