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汪纪苗|编辑日期:2009-11-07 09:14:06|点击数: |发布:33
这是一个无爱的人间
—兼谈聚焦式阅读方法
毛刚飞
文学是人学,阅读小说我们往往从小说的主要人物着手去解读,但是主人公的命运是和其他次要人物相关联的,如果单是着眼于主人公而忽略了小说的其他人物,那么很可能会遮蔽我们的视线,同样会影响我们对小说的多维欣赏。因此在阅读小说中,我们有必要采用聚焦式的解读方法,既把主人公放在作品的中心、焦点,通过作品中次要人物同主人公的或多或少的联系来对作品作出新的评判。鲁迅的很多小说往往是聚焦型的,主人公是包围在中间的,同小说中所涉及的人物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鲁迅的小说刻画了很多旁观者的形象,这些旁观者自己往往也是被侮辱和被损害者,但是仍然去侮辱和损害比他们更弱小的群体,以取笑别人为自己的生活带来一点乐趣,心理上带来一点满足。《祝福》一文我们习惯于从祥林嫂的悲剧人生出发,大都认为小说批判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但是如果用聚焦式的阅读方法阅读,我们会发觉面对着命运如此坎坷的祥林嫂,作品中的看客并没有寄寓半点的同情,而是把一把把无形的匕首无情地刺向了祥林嫂。
阿毛被狼吃掉是祥林嫂人生中最惨的一幕。祥林死时才十五六岁,祥林嫂是一个童养媳,可以这么说,他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生儿育女,感情不会很深。被抢被卖确实反映了她婆婆的无情和残忍,把祥林嫂当作牲口一样的卖掉,祥林嫂为此也作了反抗,但是客观上祥林嫂的命运出现了生机,正如卫老婆子所言她交了好运:“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有没有婆婆;男人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贺老六之死对她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使她经历了真正失夫的悲痛,当然坚强的祥林嫂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她勇敢地面对生活,一个人承担起了养育阿毛的重任。不料阿毛又被狼吃掉,这可以说是祥林嫂的毁灭性的打击。“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祥林嫂自然失去了在贺家岙生存的依靠,被无情私利的大伯赶出了家门,可以这样说,祥林嫂最悲伤的一件事莫过于阿毛被吃。何况阿毛死得又是那样的惨,这一幕成了她心中永远的无法抹去的悔恨和悲痛。
祥林嫂反反复复地向别人讲述阿毛被吃的惨状,正是写出了她内心中那种对阿毛的无限挂念无限内疚和无限忏悔之情,这是符合人的特定心境,在对现实人生失去了希望之后,在无依无靠时时处处被人歧视的鲁镇,过去的天真的阿毛成了她心里的唯一寄托,而阿毛的惨死更是像一把刀子一样时时地刺着祥林嫂那颗饱受创伤的心灵。如果开始时鲁镇的人对阿毛的死还是表现一点点同情外,那么以后就体现出了他们人性中隐暗的一面。“也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男人们听到这里,往往敛起了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从这些描写中我们不难看出那些听故事的人更多的是抱着那种猎奇的心态,从祥林嫂的悲剧故事中得到满足,人性的冷漠于此可见一斑。明明知道祥林嫂一看见孩子就会自然地联想起她的阿毛,鲁镇的人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我们可以想象祥林嫂听了这话以后表情该是如何的惶恐不安,内心该是如何的痛苦难熬。课文中这样描写道:“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祥林嫂最后变成了一个“仿佛是木刻似的”乞丐,鲁镇的人自然罪不可推。
在咀嚼赏鉴完了阿毛的故事后,有关祥林嫂额上的伤疤又成了鲁镇人的新的笑料,显然这也是柳妈传出去的,“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戴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每每看到这里,我时常想起美国作家霍桑的《红字》,想起作品的主人公海斯特。白兰,她因犯了加尔文教派所严禁的通奸罪而被示众,在胸前挂上了象征耻辱的红十字架,和她相爱的是在当地很有威望的狄姆斯台尔教士。但是我认为海斯特白兰比祥林嫂幸福得多,因为那位教士最终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而且自己每天在胸前挂着同样的红十字架。如果说在《红字》里我们看到了教会的残忍、虚伪,但是我们最终也看到了教士经过灵与肉挣扎后的那份令读者感到温暖感到很有人性的东西。可是祥林嫂除了嘲讽和受辱以外,什么都没有。
柳妈自己也是一个仆人,应该说也是一个饱受欺凌的社会底层人物,她是一个善女人,吃素,不杀生,但是在祥林嫂面前却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人性的话:“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我们当然不能妄断柳妈说此番话的意图,但是客观上又在祥林嫂的心中刺了一刀,现实生活已经是那么令她痛苦绝望,而想象中的非现实事件又让祥林嫂陷入了无比的无尽的恐惧中:她死后,阎罗王要把她锯成两半。在经历了一夜的恐惧和痛苦之后,她用大钱十二千(那是她需要做工几年的全部血汗钱)捐了一条门槛,她总以为从此以后她可以清清白白地做人,但是谁知道人们没有原谅她。她仍然是一个不干不净的人,四婶仍然不让她参与祝福,那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粉碎了她的一切希望,她的一切挣扎、希望都在这一声喝令中象肥皂泡一样的破灭了。尽管祥林嫂曾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但是毕竟她也是血肉长的,在一次次无情的摧残下,祥林嫂的精神大厦完全奔溃,善良的读者怎能不为她的悲惨命运一掬同情之泪。
文中还这样写道,“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为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这里作者写这句话,别有意味。我们可以断定,祥林嫂肯定去找过卫老婆子,因为每每碰倒走投无路的时候,祥林嫂总会去找她,这一次更是不会例外。同样我们可以肯定,卫老婆子这次没有给她好的脸色,因为祥林嫂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前几次,她作为中人的处事方式是惟利是图,尤其是抢走祥林嫂事件,她定然得到了祥林嫂婆婆的不少好处。而这次她所能做的同样只是把祥林嫂赶出家门。从那全白的头发,从她那瘦削不堪木刻似的脸色,从她那下短开了裂的竹竿,我们可以想象祥林嫂被赶出以后她那悲惨的情状,在见到“我”以后,她想“我”问及到底有没有灵魂的问题,我们可以揣摩祥林嫂当时的心境:一是她有一种盼望,盼望死后可以和阿毛见面;一是她有一种更多的恐惧,恐惧死后她将锯成两半。面对这个问题,“我”只是以“说不清”的词加以搪塞。从全文来看,“我”似乎比其他人稍有人性,他对祥林嫂的死颇有点内疚,但是从客观上讲“我”同样是加剧了祥林嫂走向了末路。听到祥林嫂的死讯,鲁四老爷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整篇文章,鲁四老爷说的最长的是这句话,仔细地揣摩这句话,我们可以体会出鲁四老爷说这句话时对祥林嫂的厌恶之极的心情。那位短工“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那种淡然的态度再度体现出旁观者冷漠的心情。
全文以“祝福”为线索,把有关祥林嫂的悲剧命运串联在一块儿,祝福时的气氛是热闹的、欢快的,但是文章的感情基调是冷峻的,悲哀的,两种不协调的旋律恰恰很好地融会在一起,“以乐境反衬哀境,倍增其哀”,祥林嫂的命运显得更加悲惨,人性的势利冷酷体现得更加淋漓。其实鲁迅的小说从《狂人日记》开始就在宣告着这样的一种社会现状:那是一个吃人的社会,大家都在吃人和被吃。《呐喊》《彷徨》以不同的形式在重复演绎着鲁迅当年在仙台发生的“幻灯事件”:痴呆麻木的看客注视着逆境中的个体。《狂人日记》中路人向狂人射出吃人的眼光,《孔已己》中酒客们讪笑着孔已己的凄凉和迂腐,《药》中看客伸长了鸭子般的颈项欣赏夏瑜的就义,《明天》中蓝皮阿五咀嚼着单四嫂子的不幸,《伤逝》中旁人用蔑视的眼光冷瞅着子君,所有一切都是作者在日本仙台所看到的“幻灯事件”在作品中的投影。
鲁迅先生自己说过,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第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的祥林嫂当时她才二十六七,还是一个身体比较健康的年轻女子;过了三年,她第二次出现在读者面前,她大概三十岁,脸色和精神都有了很大的变化;门槛事件发生后的半年,她的头发变成花白;又过了五年,祥林嫂已经变成了一个身体虚弱的苍老的乞丐婆子,然后不久就死去。短短十年,把一个活生生的年轻的健康女子折磨至死,这实在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悲剧,这实在是一个无爱的人间。(鲁迅小说《伤逝》里的一句话)
用聚焦法来阅读其他作品,我们会对作品有更加准确的理解。如《装在套子里的人》,我们认为作品并不单是讽刺别里科夫,同样在批判那些怕他的教师,那些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软弱的保守的人们,批判那种阻碍社会进步的套子。《项链》里的人物无论是佛来思节夫人还是马车夫到是虚荣的,那么我们不会只是责怪女主人公的虚荣,而会对她以后所呈现出来的善良、诚信、坚韧而予以充分的肯定,那么女主人公无疑是作品中最高贵、最亮色的人物。《边城》里的祖父、顺顺、大保、傩送、扬马兵对待翠翠的举行,恰恰体现了作者精神家园里所倡导的人与人之间纯朴的感情关系。《陈奂生上城记》作者并不只是讽刺陈奂生身上残存的那种“精神胜利法”,同样讽刺了当时农村中村民的那种“攀龙附风”的心态,讽刺了那个势利如“变色龙”的招待所姑娘,那个把陈奂生放在招待所自己一走了之的官僚主义作风浓厚的吴部长,也正因此我们才会理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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